毒虫、陷阱,蛮荒莽林、沼泽瘴气,土人与矛枪、护符和裸女,东方神庙的断垣残壁、茅草丛中被湮埋的精美雕像,那石像上蒙上一层灰绿色的苔藓,犹如桃子上的细细绒毛。白人探险家克洛德终于将他冒着生命危险寻觅到的石雕像装上了牛车……可《王家大道》讲述的冒险故事极具魅力。未开化的土人和“觅宝”这文学母题,多年来已成为置身现代社会西方人茶余饭后的开胃酒——这可是鸡尾酒,其中有对异族神秘文化的窥探欲,还掺兑了西方人渗入骨子里的贵族优越感,以及对有色人种的鄙视。
诚然,《王家大道》中融入了作者马尔罗本人在东南亚的一段冒险经历,但他并非想回味、或让世人简单地与他分享那生活片断的苦涩。叙述一个迎合浅薄阅读趣味的故事也不可能获法国的文学联合奖。
马尔罗自幼喜好艺术,他常在集藏亚洲文物的博物馆和卢浮宫流连忘返。当他进而思索人生价值时,随即痛苦地陷入人面对死亡而无能为力的“生存的荒诞性”问题。展读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王家大道》中译本,你就能感受到死神羽翼的黑色阴影,同时,你也能触摸到人在荒野中的坚韧奋争,那是与死神抗争的强劲意志力的搏动。只有“人的衰弱,才是人真正的死亡”。这抗争有悖于世俗习惯,置病痛的折磨和自然环境的严酷都不顾,执着于寻求、占有。占有石像、土地、权势,甚至女性。作者将它作为男子汉英勇气概的表现,视作以生命作赌注、与死神对弈的抗争。马尔罗又认为:艺术是不存在时间的,艺术品的解体与变异,能表现由人的死亡转化而成的最深邃的生命。他将艺术看作是对自由的肯定、对“宿命”的驾驭。他为了摆脱“死亡”,就在石窟舞女像的笑容上去探求人生的永恒。在这意义上去看待《王家大道》中克洛德的行为,可能更符合作者创作的潜在心态。
密林里“蛛网收集着贴近地面闪烁的亮光,在芜杂纷乱的背景上,远远的就能看到这些磷光闪闪的几何线条出现在停滞的永恒中。”马尔罗在《王家大道》中这样写道。他把蜘蛛比作“令人恶心的力量”。据马尔罗的妻子、当年在戒指托里藏着氰化钾与他一同在东南亚丛林中冒险的克拉拉回忆,马尔罗对蜘蛛网有种近乎病态的恐惧和厌恶。也许,他正是把蜘蛛网视作“死亡”的物化。当他注视着它时,就思索着如何用文学语言,解答人“生存的荒诞性”这道难题的形象答案。